第7章 第七章

纪廷夕和文度对视之后,眼眸带上笑意,好像不管在什么场所、什么日子,只要见到她,就是值得庆贺之事,“来看看文主任,感冒好些了吗?”

“好些了,劳烦纪处长挂心。”

“葱白萝卜汤好喝吗?”

“好喝呀,甜中辛,辛中还润,喝完就感觉嗓子舒畅了很多。”

昨天的汤,文度其实只尝了一小口,不是怕直接扔掉辜负纪处长的美意,而是担心纪处长问起,不好忽悠她的关心。

看看,这不就来问了吗?

听到夸赞,纪廷夕眸中笑意更浓,将花插进花瓶之中,一朵碎冰蓝,融入进百合花里,万白丛中一点蓝,本来走的是清新淡雅的风格,都被衬托得艳压四方。

“今天鹿科长向后勤那边要了一束碎冰蓝,在窗台边放着,格外亮眼,我想着文主任也爱鲜花,抬头就看见这么一朵,肯定能心情愉悦。”

文度听她言语,嘴角染上浅淡笑意,看似欢喜,实在暗自警惕。

昨天,她家客厅的窗台下方,摆放有两束鲜花,以及从夏烈那里买来的花瓶,正在做插瓶处理,其中有几支,就是碎冰蓝。

但是花瓶的位置摆放得并不显眼,窗帘也是蓝色,若不仔细看,根本分辨不出——这说明纪廷夕昨天虽然和她谈着话,看似漫不经心,但将房间内的布置,都尽收心底,观察得分毫不落。

“纪处长真是,这一来又是汤补,又是鲜花,太客气啦,”文度将手里的文件托上掌心,礼尚往来,“还好我这儿呢,也有份小礼物,要送给你。”

纪廷夕接过“小礼物”,定睛一看,眼眸放光,“这个礼物很合我心意,文主任是懂送礼的。”

笑纳之后,纪廷夕的目光重新落回文度身上,眉头微皱:“只是……刚刚你好像正要出去,是想亲自把文件送过来吗?”

“对呀,毕竟昨天喝了你的汤,嗓子大好,想当面感谢一番。”

文度没喘气,下一句话紧接着出口,“纪处长,你亲自跑来送鲜花,想来那两个瑟恩逃犯的事,是处理好了吧?”

“审讯完成了,目前就剩下案卷整理工作。”

文度心里一动,似乎忽然看到,手术室大门上绿灯亮起,希望在熠熠发光。

看来夏烈虽然冲动,但是关键点还是有所顾及,肯定有让组织成员交代子芹姐妹,如果不幸被捕,务必咬死是自己离开,全程没有其他人协助——因为只有保全转移通道,最后才能营救她们。

目前纪廷夕说审讯完成,只剩文件工作,说明案情简单,子芹并没有将阿默旅馆供出,案子可以结尾,所以可以整理卷宗。

但是文度心里,马上亮起第二盏红灯:她需要弄清楚,子芹姐妹会被怎么处置,之后才好进行营救行动。

“那就好,把两个逃罪犯和之前一样,送进劳山的劳训营,这个案子就正式结束啦。”

纪廷夕颔首,算作回应,眼神本来落在文件上,忽的扬起,似笑非笑,“文主任看起来,很关心我特行处的工作嘛!”

这个笑容真假难辨,像是你来我往的客套,又似看破不说破,明里暗里的试探。

就好像这次来访,她是真的来送关怀和鲜花,还是察觉出异常,于是亲自上门,试探究竟?

审讯室对子芹和子岑的审讯,到底有没有结束?还是她故意这么说的?

文度呼吸一顿,昨天被纪廷夕注视时的惊险感,再一次爬上双肩,她不由背脊生寒,可即使背上顶着三尺寒风,她面上永远是“26度”恒温,四季如春,百寒不侵。

“我主要是关心纪处长你的工作呀,你看你一来,就办了这么重要的案子,日后一定前途无量!”

……

家里,两大束鲜花,已经在花瓶里插放好,郁金香、康乃馨和玫瑰花,在花瓶中争奇斗艳,满天星环抱周围,更添一层烂漫,摆放在木几之上,馥郁了空气,又明媚了视野。

文度的家里,和办公室的色调相仿,都是红白结合,暗红的樱桃木,搭配白色底墙,墙上相框与挂画交错,房间里家具色调协又古朴,仿佛吸暗房中洗出的胶卷,浸染历史的沉淀。

这座房子,由院长贺德亲自为文度挑选,说符合她温柔沉朴的气质,但只有房子和月穆知道,文度下班之后,展现的气质是多么“大逆不道”——说三句话,有两句不离“掉脑袋”的密谋。

“今天夏之莲花店,没发来信息吧?”

“没有,一切正常。”月穆今天脸色好了不少,浓眉深眸,搭配绾好的发丝,端庄的美貌抵御住岁月的痕迹。

“那就好,说明中转站暂时安全了,吉欧尔桥没有暴露。”文度的目光,投向落地花几上玻璃瓶,被其中的鲜花吸引。花瓶中,郁金香和康乃馨争奇斗艳,几朵碎冰蓝处于夹缝之中,黯然失色,但因为今天办公室里,纪廷夕给她送了一朵,碎冰蓝给她留下深刻印象,如今在家里,蓝色调也变得格外显眼。

“阿度,你有查出子芹姐妹,会被送往哪里吗?”

“应该会按照老规矩,送往劳训营,之后我会通知夏烈,让人盯紧通往劳山的路。”

劳训营,是百伦廷专门为瑟恩人建造的训练营,被逮捕的偷渡者,违法犯罪者,被雇主辞退的无所事事者,都会被送往劳训营,里面提供了丰富的劳动机会:种菜施肥,栽花植树,手工制物,甚至还有专门给鸡拔毛的劳动,不愁没活可干。

致力于让瑟恩人,在迷途中找准定位,认清自己,快乐劳动。最关键的一点是,劳动场所全线封闭,无法自由进出,生活作息严格管理,让营中人在充实劳动的同时,享受到坐牢的乐趣。

文度今天试探,子芹姐妹是否会被送往劳训营,纪廷夕的反应,相当于给了肯定答复——有了目标地点,现在他们只需要埋藏在劳训营附近,确认子芹和子岑确实被押送到该地,没有转移到其他地方。

确认关押地点,方便之后的营救。

文度灰色的瞳孔中,倒映出碎冰蓝的花瓣:包裹、卷韧、稀疏有致,像极了她此刻的思绪。

月穆忽然开口:“等等,你的意思是,现在我们不展开营救行动?”

“现在不行!”文度斩钉截铁,“另外通知夏烈那边,最近吉欧尔桥暂停使用,不管出现什么情况,都要先和我商量,不能擅自送人出去!”

月穆:“明白,是卫调院的巡检收紧了吧?”

“主要是纪廷夕这个人,我目前还没有摸清她的行为方式,不过可以肯定的是,她的敏锐度极高,不是个善茬,在我有把握对付她之前,先不要轻举妄动。”

其实前任处长凌托弗,也是个狠角色,手段毒辣,但凡被他逮到的瑟恩人,牙就算被撬掉,也要让吐出有用信息来,“吉欧尔桥”组织的前身,在他手里吃过苦头,但好在文度加入卫调院后,很快摸清他的套路,积极应对,摸索出一条“生路”来,也于是有了成熟的“吉欧尔桥”通道,将瑟恩人源源不断转移出邦境。

凌托弗走后,听闻过他事迹的瑟恩人,都松了口气,但文度随即发现,这口气松得太早,因为继任者不见得更好对付——凌托弗虽然手段阴狠,但至少按常规出牌,按章程办事,能够推断他的下一步行动,这个纪廷夕,上一秒还在闲谈,下一刻就下令开枪;前一个小时还在晚宴上,下一秒,就提着煲汤来敲门,问候文小姐的身体安康。

行为举止间,没有任何规律可言,好像永远猜不到她一步的行动,就像文度自第一次见到她,就在她脸上看到了笑靥如花,但却并不觉得可亲可近,反而阴风阵阵,因为不知道笑皮下面,暗藏着怎样的居心叵测。

这个时候,贸然送人出去,无异于阎王桌上抓供果——送死。

细细回想之后,文度再看向那几朵碎冰蓝时,只觉得瞳仁都发寒,玫瑰似乎变幻为利刃,尖锐无比,直戳她心窝。

月穆回过神来时,只见文度伸手,将碎冰蓝都揪了出来,倒提着走向厨房,步履疾快,那上好的玫瑰,眼见着就要扔入废纸篓,变为废物。

月穆惊疑,想跟上去劝两句,却见文度拿起了花剪,眉眼专注,小心翼翼将花柄末端的叶子裁掉,四十五度切断一小截花柄,最后又将花朵插回瓶中,底部吸足了水分,鲜花在瓶中绽放得更为耀眼,明丽了整个客厅。

……

贺小姐家的浴室,有一个一米八的浴缸,铸铁搪瓷,满水量大,在里面泡上一顿,浑身能像搪瓷面一样光洁。

贺丽林一般出浴后,就直接上床休息,但是今天,她突发奇想,从语言专著中抬起头来,觉得还差些意思,就这么睡觉,倒有些可惜,荒废了大好时光,于是按铃唤来女工,而且指名道姓,要那个叫“多霖”的女工。

多霖从一楼,搬上来木盆和足浴包,在这夜深人静的十二点,伺候贺小姐泡脚,为她本就体香残存的双脚,再添一丝草药幽香。

贺丽林的深夜作妖,已经不是第一次,多霖身经百战,已经习以为常,给她准备好东西后,就站在一旁,等她泡得心满意足后,自己再收拾东西下去。

但是贺丽林今晚,泡脚的兴致实在是欢畅,盆里的水已经见凉,她还兴致勃勃。双手撑住床沿,眼神挑起,示意多霖给她换盆热水,调好药包,她要继续享受。

多霖伸手,探了探水温,理会了主人家的意思。她抬头,正对上贺丽林的注视,见这位大小姐一脸期待的神情,忽然间大脑中狠狠一动,很想把一盆水给她扣头上。

——三更半夜的,泡脚多没意思啊,洗个头吧!

多霖可不想抱着木盆来回跑,她没有请示,直接从楼下提来保温壶,里面热水已经装满,盆里的水凉了,就续上热水,保证贺小姐享受到最合适的水温。

加了药包,水变为了红棕色,像是糖水,却冒着苦香。贺丽林觉得新鲜,双脚脚尖勾起,在其中摇摆,洗脚水都玩出了晶莹剔透的水花,盆里掀起浪尖,啪啪打在盆壁上。

新鲜劲儿过去,贺丽林开始找新乐子,她身子往后一仰,双肩高耸,“多霖,你来帮我按摩吧,这么舒服的药水,光是我的脚来泡可惜了,你的手也来感受一下。”

多霖垂眸去看,那双脚搭在木盆边缘,纤长又干净,连脚趾盖都修剪得整齐——这个人就是这样,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精致漂亮,但每个行为,每句言语,都丑陋至极。

多霖蹲下身去,伸手浸入水中,拂水擦拭她的脚脖,再从脚踝一路按捏到脚尖,粗活干多了,连手也粗糙起来,多霖将双脚握在掌间,竟然觉得像握了两段瓷藕,而自己的双手粗粝,可以当成搓澡布,给瓷藕抛光。

多霖手上认真,但抵触却实实在在写在脸上,手上是给千金玉足按摩,但脸上却好似在粪池里掏物,多停留一秒,都是对尊严的折伤。

贺丽林全程欣赏她的神情,看得不亦乐乎,笑出了尖锐的犬牙,森森发亮,“之前上学的时候,你坐我前面,我东西掉到了座位下,让你帮忙捡,你都不肯弯腰,你清高!”

“雏菊之变”前,众生平等,多霖还能和贺大小姐平起平坐,甚至还能倒压一头——当初在高中班上,她一直位居第一,贺丽林不知道怎么的,就想交她这学霸朋友,用了各种方法,送礼物,假偶遇,体育课上当队友,最后座位都换到多霖的后面,每天勤加“骚扰”,不是掉个笔,就是问个题。

贺丽林为了能接近多霖,动用了各种特权,但无奈学霸天生反骨,就是看不惯这些富家子弟的伎俩,一直对贺丽林爱答不理,每天不是给她冷屁股,就是冰霜脸,贺丽林一辈子没挨过冻,在多霖这儿快冻成三级残废。

直到“雏菊之变”,瑟恩人沦为二等民,像多霖这种大学还没上的学生,本该拉进工厂里做劳苦力,比牲口贵不了多少,但贺丽林先一步下手,将她要了过来,美其名曰:这人脑袋聪明,性格友善,让她做家用女工,一定物尽其用!

如今,物尽其用的多霖,给小姐按摩时,手上用力,力道大得牙尖都在颤动。她自下而上乜斜,眼尾发红,染着丝丝敌意。

“不,我哪里清高了,我给你洗脚,我下贱!”

贺丽林本来笑得张扬,眼眸里都飞起骄纵,听到这么一句,笑容戛然而止。此刻,多霖的双袖已经打湿,但即使黏在双手,她也不肯把它折上去,露出满是针眼的双臂。

贺丽林目露愠色,伸手去拉多霖的衣襟,逼迫她起身,两个人的鼻尖无限靠近,逼到极限时,多霖瞳孔中全是她的脸,一张五官深邃又艳丽张扬的脸。

一张她每天相对,又无法摆脱的脸。

她心底泛起痉挛,抬起双手,奋力挣脱,挣开的瞬间,身子往木盆边倒去,肩部正好打在保温壶上。她倒地的刹那,壶里的水也飞洒而出。

滚烫的开水,如同瞄准了一般,尽数落在贺丽林的双腿之上,顺着衣裤侵蚀下去,直直漫入皮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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