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恃宠生骄

接下来的一路上,沈清漪没再说过一句话。马车慢悠悠地轧过青石板路,最后又把她带回了伯府门口。

车刚一停稳,便有仆从急忙迎上前道:“二郎可算回来了,二夫人吩咐小人在门口候着,让你一回来就快去见她呢!”

赵深已经猜到,谢夫人是要问他用官职为沈清漪免罪的事。前头因为时间太紧,他只匆匆找到凌阳伯和沈父进宫,并没来得及和谢夫人商量此事。

赵深亲自把沈清漪扶下马车,才对仆从道:“我这就过去。二娘膝盖受了伤,行动不便,你叫人抬顶小轿过来,再去请王太医,仔细给二娘瞧看。”

仆从应声而去。赵深又嘱咐了蕊珠好生照顾,便往谢夫人院里去了。

刚一进屋,便见谢夫人正在红着眼生闷气,凌阳伯在旁细语劝慰,谢夫人却并不理睬。赵深深知事情是因自己而起,便上前对谢夫人道歉:“是我错了……”

“你有什么错?”不等赵深往下解释,谢夫人便打断他道,“你和伯爷都是做大事的人,我一个见识短浅的后宅妇人,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,你们要做什么也没必要和我商量,能事后告知我,我已经很知足了。

“更何况我又不是你的亲娘,你爱用官职为谁免罪就为谁免,我又哪里管得着呢?我也没资格管。”

谢夫人自然说的都是反话。

赵深刻意服软道:“母亲若是生气,打我骂我都可以,只求别再说什么有资格没资格的话,否则二郎该无地自容了。”

一众子女里,凌阳伯是最疼赵深的,也最见不得别人拿他的出身说事,此刻听了谢夫人的话,不由皱眉道:“你生气归生气,做什么说那些有的没的,伤孩子的心?

“再说,你不是一直不想二郎升得太高,在官场上太过惹眼?如今他用官职为二娘免罪,不正和你的心意?我早料到你会同意,是我让二郎过后再同你说的。”

谢夫人方才也是一时情急,话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冒撞了,又见赵深这样低声下气,心早软了,口中却仍旧说道:

“便是如此,我的儿子立下大功,还没给他娘挣个诰命,倒先拿去给儿媳免罪了。当初大郎给大夫人挣了诰命,大夫人在我面前足足炫耀了半年,且瞧着吧,等明儿她得了信儿,背地里还不知要怎么笑话我呢!”

凌阳伯道:“这有什么好笑话的?有我给你挣的诰命你还不足?有能耐的父母,蒙荫子孙,只有没能耐的,才盼着子孙给他们争荣争光呢!”

理虽是这么个理,但谢夫人被凌阳伯屡次堵住话头,终是忍不住道:“我今个儿是哪里得罪了伯爷,或是不小心得罪了伯爷的哪个心肝,让伯爷这样揪着我的话挑刺?敢情你们爷俩做事瞒着我,还是我的错了?”

说着,便又用帕子拭起泪来。

见谢夫人哭了,凌阳伯干咳两声道:“你想到哪儿去了,我只是怕你太苛责二郎罢了。

“依我说,少年人正是要为喜欢的人或事奋不顾身的时候,若是年轻的时候连这点儿锐气都没有,这辈子过得算什么呢?”

也正因为如此,赵深来求他进宫帮沈父圆谎的时候,他才捏着鼻子应了。

谢夫人却冷笑道:“我不如伯爷风流多情,光正式纳入房里的姨娘就四五个,比不得伯爷经历得多,自然不知道这些!”

凌阳伯道:“你真的不知道?当初是谁为了娶你,受了两顿家法的?这时候你倒不认了。”

当初,老夫人因为膝下无子,怕将来凌阳伯靠不住,便想把自己的侄女说给他,奈何凌阳伯却相中了来长安探亲的谢夫人,自是不从,为此惹恼了老凌阳伯,挨了两顿好打。

最后,老凌阳伯见实在扭转不过来,便同意了他和谢夫人的婚事。而老夫人的侄女则嫁给了凌阳伯的庶兄,成了如今的大夫人。

凌阳伯也冷笑了一声:“我看你也不是认真生二郎的气,竟是在生我的气呢!”

眼看父母要吵起来,赵深正要出声开解,忽听外头婢女高声传报道:“柳姨娘身子不适,请伯爷过去看看。”

府里柳姨娘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,在这个岁数忽然得子,凌阳伯不免多看重了几分,听闻对方身子不适,加之也不想真和谢夫人吵下去,索性便起身离开,看柳姨娘去了。

谢夫人的婢女见状,忍不住小声抱怨道:“自从柳姨娘有了身孕,每天不是说自己肚子疼、就是身上哪儿不好了,以此邀宠,也不怕哪天真应了。”

谢夫人不屑地嗤了一声,对赵深道:“刚好也让你看看,柳姨娘刚入府的时候,多本分的一个人,可自从有了身孕,伯爷多偏宠了她几分,她便越发骄纵起来,如今仗着肚子,竟辖制起伯爷来了。可见人都是得寸进尺的,有宠可恃,再本分的人也难免生骄。

“我并不是不讲理的人,你用官职为二娘免罪,虽然没提前和我商量,我也只是嘴里埋怨几句,并没有认真恼你,但有句话我却要嘱咐你。

“你和清漪是夫妻,你对她好也是应当,可也不要太过于好了,让她步了柳姨娘的后尘。”

赵深笃定道:“她不会的。再说,她替我把母亲照顾得这样好,我对她好,也是在对母亲尽孝。”

谢夫人虽知他是在哄自己,心里还是觉得一阵熨帖,脸上也终于带上了几分笑意。

然而下一瞬,蕊珠忽然趁隙进了屋,回说:“娘子差女婢来问二郎什么时候回去,王太医给娘子开了活血化瘀的药膏,娘子嫌我们粗手粗脚,怕我们弄疼了她,要二郎帮忙上药……”

蕊珠的声音越说越小,实在是他们娘子以往都很端庄持重,从没有提过这样轻浮的要求,而谢夫人又一向是最厌恶这些的。

果然,谢夫人闻言,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,指着蕊珠对赵深道:“看,我说什么来着,人都是得寸进尺的!你才多看重她几分,她立刻就这样轻佻自大起来,你还当她是个好的,连我也这么以为,却原来她和柳姨娘没什么两样!”

谢夫人才散下的火气,立刻又重新涌了上来。

然而,她哪里知道,沈清漪是故意如此的。

自从赵深说出无论如何都不会与她和离后,沈清漪便十分灰心,任由轿子把自己送回寝室,再由王太医为自己号脉开药,全程她都提不起一丝精神,也懒怠说一句话。

直到蕊珠提起,她正吃着的药还留在沈家,恰好那药也是王太医开的,便要王太医重新再配几副,免得耽误了今天吃。

沈清漪这才叫住蕊珠,说道:“不必了。”

因为上一世死于突发恶疾,重生后,沈清漪便格外注意自己的身体,虽然前头看太医时并没有诊断出什么,但还是让王太医开了些调养身体的药来吃。

她原想着,自己这辈子或许能活得更久一些,可现在看来,吃什么药都是没用的。

蕊珠见沈清漪心情不好,也不敢忤逆,送走王太医后,便要给沈清漪擦药,沈清漪却懒懒的不想动,蕊珠便又取来沈清澜送的匣子,要把里头的《山河赋》挂起来,想让沈清漪看着能开心些。

以往,沈清漪确实对高祖父的真迹很感兴趣,但现在,一想到她还要再走一遍上辈子的死路,就什么都提不起她的兴致了。

蕊珠在屋内忙活着挂字画,沈清漪无意间瞥过一眼,却发现那并不是《山河赋》,而是珍藏在沈家的那幅《祭林四娘》。

沈清漪脑海的弦顿时被狠狠拨弄了一下。

她并非什么都没改变——《山河赋》变成了《祭林四娘》——虽然这改变很微小,但至少说明命运是可以更改的。

沈清漪不觉失笑,心里重又燃起了希望。她还有十四个月的时间,一点点微小的改变积累起来,十四个月后,她未必不能扭转自己的命运。

她又想到在马车上,赵深说自己突然要离开赵家,前后态度转变得太过突兀,没有该有的蛛丝马迹,所以他才不信,既然如此,既然赵深之后又向自己许诺了那么多——那她从今往后,可就要做一个恃宠生骄的“恶妇”了。

赵深审惯了犯人,难免多疑,她既不能一下子坏得太明显刻意,也要留下足够的蛛丝马迹,等赵深亲自去发现,不怕到时候他还不信。

赵深之所以不愿意同自己和离,不过是他生性恩怨分明,把她当做真贤妇,觉得她为伯府付出良多,所以才不会辜负她。

但等他发现,自己其实与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,他就会毫不犹豫休弃她。到时候,大家自然就桥归桥路归路。

想到这里,沈清漪立刻便开始了自己恃宠生骄的第一步——让蕊珠去谢夫人那儿传话,指名要赵深为自己擦药。

说起来,上辈子铺床叠被穿衣系带这样的事,她也为赵深做过不少,也该他还些回来了。

眼下,谢夫人果然如沈清漪预料的那般动了怒,当着蕊珠的面,又数落了好些沈清漪的不是。

倒是赵深却忽然笑了一下。

谢夫人不禁皱眉问他:“你笑什么?”

赵深道:“母亲方才还在数落我,清漪只让婢女传了句话,瞬间就让母亲从数落我变成了数落她,她倒是牺牲自己,把我解救出来了。”

谢夫人也回过味来,将信将疑道:“你的意思是,她见你久不回去,怕我为难你,才故意让人传这样的话,把火往自己身上引?”

赵深眼中露出一丝无奈:“她就是这样,心思太过细致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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