饭吃过了，天也聊得差不多了，天渐渐黑透，阮思娴打断意犹未尽的夏念茹，说：“不早了，我们先过去收拾吧。”
四个人又来到了对面房子。
房间已经被阮思娴打扫得很干净，该有的家具和电器一样不缺，没什么好收拾的，但阮思娴担心她们母女俩刚到陌生的地方还没适应，坚持要帮忙。
夏念茹把主卧留给了夏沐，这房间要比侧卧大几平米，多出来那部分靠窗放了张简易书桌，给夏沐平时看书做作业用。
之前看了个大概，夏沐对这个卧室还有些陌生，环视一周，目光在空旷的双人床和足有一面墙宽的衣柜间来回看着，犹豫应该先从哪一步下手。
一阵凉风袭来，夏沐抬头看过去。半新半旧的空调被人打开，呼呼往外输送冷气。目光随着风向游移，看到了站在床尾拿着遥控器调试温度的褚虞。
调到合适的温度，褚虞目光转向她，指着上下晃动的出风口，说：“你晚上睡觉记得把扇叶摇上去，尽量不要吹到自己，不然容易着凉。”
这是个很浅显的常识问题，夏沐当然知道要怎么做。如果是夏念茹跟她念叨，她可能已经不耐烦。褚虞这么说，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。
视线扫过那只拿着遥控器修长的手，夏沐“嗯”了声。嗯完，想起在厨房里褚虞说自己话少的问题，她迟疑了下，又补上五个字：“知道了，谢谢。”
褚虞弯唇，放下遥控器，转身走向衣柜，从里面拿出阮思娴提前放在里面的床上四件套。
被子一股被阳光晒过的干净气息，褚虞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，对上夏沐略微疑惑的眼神，解释说：“这些床单被罩都是新买的，已经洗过了，很干净。”
夏沐明白，一个简短的“哦”在嘴巴里滚了一圈，又被她咽回去，出口时就变成了一句难得主动的疑问：“阮姨买的吗？”
“不是。因为之前没有见过你，我妈说她不清楚小女生喜欢什么类型，所以这套是我帮你选的。不过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……”褚虞摊开面料，让她看上面的花纹，“这花色你喜欢吗？”
四件套上印着简单的花卉，整体色调是清新淡雅的浅绿，跟褚虞身上穿的那条裙子很像。夏沐不清楚褚虞是不是很喜欢绿色，所以给自己选的床上用品也选了绿色。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，但这颜色看着确实挺舒服的。
夏沐这次遵从了内心想法：“喜欢。谢谢。”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褚虞顿了顿，审视她几秒，说：“其实你不用说那么多谢谢。”
……那不说谢谢还能说什么？
在夏沐看来，别人帮了自己，她就应该说谢谢，这是基本的礼貌。
她看了看褚虞抱在怀里的床上四件套，再联系褚虞刚刚说那句话时有点严肃的表情，又不太确定。
难道褚虞想表达的还有别的意思？
夏沐灵机一动，说：“多少钱？我补给你。”
褚虞一愣。
夏沐两只手在身上摸了个空，才想起来包包被她丢在客厅外面了，转身就要去拿。
“诶——”褚虞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，看着她一张较真的脸，哭笑不得地说：“我是让你以后别跟我那么客气，不是让你给我钱。”
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对方意思，夏沐讪讪地“哦”了声，低眸，视线落在被她抓着的手腕。
褚虞神色自若地放开了她，将四件套丢在床垫上，问：“会铺床吗？”
夏沐点点头。
“那你帮我吧，床太大了，两个人方便些。”
夏沐看她把床单抖开，想了想，觉得得纠正她的一些说辞：“是你在帮我，不是我帮你。”
褚虞转过头，惊讶地看了她几秒钟，看着看着，没忍住“噗嗤”笑出声。
“……笑什么？”夏沐一脸莫名。难道自己说错了吗？
褚虞一条腿半跪在床垫上，又站了起来，单手叉腰，表情要笑不笑地看着她。
夏沐以为她又要说什么不要跟自己客气的话了。
静静看了她一会儿，褚虞突然伸手摸向她右脸，不轻不重地在她光滑的脸颊上掐了着，忍俊不禁道：“夏沐，你怎么这么可爱呀。”
太突然，太快，夏沐来不及躲开，愣怔地看着她已经收回去的那只手，微微瞪大双眼。
怎么、怎么还摸人脸呢……
右脸后知后觉地热了起来，夏沐在她满是笑意的眼眸中低了低头。
意识到她是在害羞，褚虞慢慢敛去笑意，不敢把人逗太狠，正了正脸色，指着那些四件套，说：“那就我们一起吧。”
夏沐“嗯”了声，眼眸闪烁没看她。
两个人铺床确实快，铺完床，褚虞又帮她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。
这些都不是什么累活，但之前收拾衣服时被夏念茹弄得乱七八糟，她们两个重新叠好、再挂到衣柜花了不少时间。
弄完夏沐热出了一头汗，褚虞看着她热出红晕的脸，指了指外面：“去洗把脸吧。”
“嗯。”夏沐不自觉又变成了惜字如金的状态。
洗手池是安在浴室里，两人洗完了手和脸，褚虞顺便教她正确使用热水器的办法。
老旧小区没有天然气，用的是那种插电式热水器，褚虞教夏沐学会了用电源开关，拧开花洒，发现水流有些缓慢，她又拧了拧旁边暗红色的水阀，水流又突然变大。
反复几次才调好，褚虞一边拧着水阀一边跟夏沐介绍：“这套房子以前是我叔叔他父母的，他父母去世留给了他，后来开了公司，他跟我妈就搬到公司宿舍去住了。这些设备很久没人用，都有些老旧了，如果下次用的时候发现水小，你就像我刚刚那样拧一下这个开关。”
夏沐迟疑地：“好……”
褚虞看她一脸半知半解的懵逼表情，笑了下，说：“搞不定的话也可以过去找我。”
夏沐看着她，很认真地问：“万一你也搞不定呢？”
褚虞指了指头顶花洒，说：“那你就对着它念咒语。”
“……”
“开玩笑。”褚虞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逗这个沉默寡言的妹妹，压下这股恶趣味，拍掉手上的锈迹，给出一个比较管用的说辞：“一会儿我跟我妈说一声，等叔叔送货回来了，让他有空的时候来帮你们换个新的吧。”
“你叔叔？”夏沐听得有些糊涂。
褚虞走向洗手池，拧开水龙头洗手，说：“就是我妈现在的老公。”
夏沐缓了数秒，才消化掉那句话包含的信息，愣了愣，问褚虞：“那你爸呢？”
水流声变小了些，褚虞眼睫微动，语气平和：“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。”
夏沐瞳孔一震，透过沾着水渍的镜面，看到镜子里的褚虞低着头，心下一紧。
褚虞跟她介绍房子时，夏沐就觉得那些称呼听上去怪别扭的，自己叔叔的父母不就是褚虞的爷爷奶奶，为什么褚虞语气那么生疏？没想到真实的原因竟然是……
她无意揭他人伤疤，可话已出口。
夏沐觉得自己还不如当个哑巴。
嘴唇被她咬出了一道深印，看着褚虞微微凸起的脊背，夏沐垂下眼睑，诚恳道歉：“对不起。”
水流声戛然而止。
褚虞转身面向她。
“没关系。”褚虞眉眼间没有半点难过的迹象，倒是见她低着头，好像一副做错事的样子，不禁笑了下，宽慰她说：“已经过去很久了，而且，你也不了解情况，用不着跟我道歉。”
话虽如此，夏沐还是懊恼自己多嘴。她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，交浅不言深，不应该问这么多。
褚虞似乎并没有很在意父亲早逝这件事，或许也在意，只是没有表现出来。不管怎么说，是夏沐起了不好的话头，心里难免自责。
她嘴笨，说不出什么漂亮话，所以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安慰对方。
夏沐慢慢抬起头，对上褚虞平静柔和的双眸，说：“我也没有爸爸。”
每次当她说出自己没有爸爸，那些人总是流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，好像在可怜她从小就被抛弃。夏沐并不是想让褚虞也同情自己，只是因为说错了话，想安慰对方。
褚虞听她说完，却没有露出任何意外或惊讶表情，只是轻轻皱了下眉。
夏沐不知道的是，其实在她们来南城前，褚虞已经从阮思娴那里听说了这件事。
褚虞脸上也没有那种让她不适的同情，看她的眼神更像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疼。
静默良久，褚虞轻声问她：“你会难过吗？”
夏沐沉思几秒钟，摇了摇头。
她是渴望过父爱，但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，她不知道要难过什么。她的反应显得冷漠，但也很真实。
褚虞看她确实也没有一点都不难过的样子，眉心舒展，没有安慰她，轻轻一笑，说：“虽然我爸很早不在了，不过叔叔对我挺好。而且，我现在还多了个妹妹呢，说明上天待我不薄。”
虽然她大概率说的是自己，但夏沐还是把手指了自己：“……我吗？”
褚虞歪了歪头，笑意渐浓：“不然呢？”
夏沐脸一热，不自然地动动脖子：“哦。”